晚钟 第2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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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阿宝拎起一瓶,蹲在地上撬瓶盖。蕴薇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,还没来得及问出口,他先抬起了她那条受伤的胳膊,说了声:“忍着。”就一把扯开脓血粘住的袖管,把瓶子里的液体浇了上去,浓烈的酒精味挥发开来。这一下,那条原本早已失去知觉的胳膊就像被扔进了火堆里,她一下子弹起来,他用膝盖压住她抽搐的小腿,又用那条扯下来的衣袖管草草地把那伤口包了起来。
  做完这一切,阿宝脱力似的坐下来,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,煤灰从天花板的裂缝洒下来,他忽而笑起来:“听见没?大小姐。东洋赤佬的装甲车正在我们头顶换履带。”
  第4章
  那声音听久了,她从惊惶转成麻木,再渐渐地,倒从催命符转成了催眠曲,她只觉得困,困极了,巴不得睡个三天三夜。
  睡不多时,又被拍醒过来,嘴唇抵了个东西,一股冷冰冰的生铁气息,带着泥沙腥咸味的温水汩汩地灌进她的食道。
  再醒过来,就看见阿宝背靠着煤渣堆坐在地上,手上拿了只马口铁罐头,正在往嘴里倒着什么,见她醒转了,就把那吃剩了一半的东西递给了她。
  那铁皮罐头的底部被火燎得黢黑,内里是一层的灰白色的汤水,她没细看,学他的样子也往嘴里倒,粗粝的颗粒刮过喉管,刀子似的,快见底时舌尖抵到稻壳,她才惊觉这灰浆似的汤水里竟掺着救命粮。
  两天粒米未进的肠胃疯狂攫取着养分,反倒激得小腹阵阵抽痛。轻微的皱眉没逃过阿宝的眼睛,他讥诮道:“洋学堂没教过你怎么咽观音土?”
  蕴薇压制住不适把空罐头放回,看着他道:“洋学堂只教过,观音土吃多了会涨死,但粮食能救命。我的烧已经退了,等等换我出去找粮。”
  阿宝避开她的视线:“那就劳驾杜小姐回法租界弄些山珍海味回来续命了。”
  长久没听她吭声,他看过去,只见蕴薇望着水门汀上的煤屑出神,她低声道:“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形。”
  阿宝嘴上说:“晓得又能怎么样。”一面却从衣兜里摸出几张报纸残页甩给她,“引火剩下的。你爱看就看。”说罢,靠着煤渣堆打起盹来。
  蕴薇拾起那几张报纸,盯着那些铅字,慢慢念起来:“日军自1月28日挑起战端后,持续向上海增兵。2月1日,日海军陆战队500人携带机枪、山炮等装备在虹口登陆……”
  阿宝有些烦躁:“触活人霉头。”
  蕴薇把报纸搁下,也不再看。
  阿宝蜷在煤渣堆的阴影里,呼吸渐沉。她抱膝坐着,将睡过去时,俄语的黏稠音节钻进耳朵,阿宝梦呓似的咕哝了一声“mama”,她脊椎一僵,猛地坐直。几乎是同时,阿宝也坐了起来。视线尚未来得及在黑暗中交汇,沉甸甸的脚步声越迫越近,数道手电筒光束散射进来,墙面上投射出扭曲的人影,一队廿来个士兵纵向涌入。
  在这狭小空间里,根本无处可躲,两个人背抵着坚硬的煤渣堆,活像被钉进了棺材里。
  那打头的军人身形高大,四十来岁年纪,提着手电筒走到近处,冷不丁照见一张异族面孔,不由一愣,“啧。罗宋探子?”一开口,浓重的胶东口音里混着呼哧呼哧的痰响。
  听见是中国话,他们同时松了口气,然而下一秒,阿宝就被枪托抵在了煤堆上,三个酒瓶哐哐啷啷掀落在地。
  蕴薇缩在角落,看着那曾救过她命的液体从碎裂的瓶口渗出,淌了一地。
  那军人伸鼻子嗅了嗅,突然瞥见玻璃瓶身的俄文标签,眼珠一转,心里已了然,“罗宋烧酒?”他说着,拿枪托拍拍阿宝的面孔:“你个毛崽子私贩假酒,地下通路倒是摸得一清二楚。莫非还跟日本人勾结?”
  阿宝面颊被抵住,仍嘴硬:“阴沟洞里的老鼠总也要觅条生路。”
  大约没料想他一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上海话,军人倒是一愣。紧接着,阿宝头上就重重挨了一枪托,一旁的少年兵满脸稚嫩,身上穿的制服打着补丁,大得像麻袋,怎么看都比他们大不了多少,却拧着眉头,小孩装大人样似的用枪管顶住他太阳穴厉声喝问:“老实点,快交代,你是怎么摸到这地方的?!”
  阿宝被砸得冒金星,缓过片刻道:“涵洞塌了半年多,那帮娘舅一直不修,正好方便我藏货。”
  在中年军人的示意下,少年兵一把扯开他衣襟搜身,阿宝索性摊开双臂任人翻扯,摸到内衬硬物时,少年兵手指猛地缩回,迟疑着拿出来一个几寸大的小金属匣——是把旧口琴。
  后头又上来两名士兵,阿宝一动不动,任凭他们拿麻绳绕了几圈,反绑住自己的手腕,一面冷眼看着少年兵把那口琴上交给中年军人。后者接过,只拿指节随意叩了两下琴身,便扔给了后方的军需官。
  中年军人转向蕴薇,她哆嗦着摸出自己的学生证递了上去。
  他接过,拇指摩挲着证件上的钢印,“上月抓了三个用假学生证的探子,”又看向她,语气里充满狐疑:“圣玛利亚的学生妹不读书,躲地库里和白俄崽子鬼混?”
  蕴薇后颈的冷汗还没干透,忽听得队列里传来一声:“我认得她。”
  一名年轻女兵走上前来,细高挑个子,短发齐耳,单眼皮,薄嘴唇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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