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钟 第6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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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根本来不及发生感慨,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,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,前线打仗的豁命,后方一个人巴不得掰成几瓣来用。
  时间久了,她连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,窗帘一直拉得死紧,煤油灯是一天到晚点着的,再没有起床和睡觉的概念,所有人轮流着,像从海绵里挤水一样挤出一点歇息的时间。
  又在不停转移,常常刚进入睡眠就被叫起来,趁着夜色连夜搬着东西换地方。今天在破庙,明天在谷仓,后天又在江边的祠堂安顿下来。每到一
  处,刚刚熟悉环境,又要匆匆打包离开。
  蕴薇印象最深的是那次长达十几里路的夜行军,顶着蒙蒙细雨,踩着泥泞的小路足足走了一天一夜。她的双手被药箱勒出了血痕,却无暇顾及。一路上,有伤员在担架上便咽了气,也只能在路边匆匆挖个浅坑,草草掩埋,再继续前进。
  这种日子,对于时间的感知变得更加混沌,蕴薇唯一能抓住的锚点是张素云那本伤亡登记簿。
  写第一个名字的时候,看着自己的笔迹突兀地接在前头娟秀整齐的笔迹后面,她握着笔的手有些发抖,但还是坚持写完:张素云,江苏嘉定县人,1911——1932。
  其实她始终无法习惯这种记录,却硬逼着自己记,记每一个她能记下的名字,像在溃疡上撒盐,企图用一种痛觉来麻痹另一种痛觉。
  而那本日记本她始终没翻开,某个夜里,她突然觉得应该烧给张素云,把日记本放进火盆的时候,一张小小的照片掉了出来,上面的张素云还穿着圣玛利亚的学生装,身边站着两个弟弟,一个妹妹。蕴薇看了半天,翻开日记本,把这张照片又夹回原处,在翻开的那页上,她无意中瞥到一行字:命运是这样,勒住人的脖颈缠磨,再一点点将人驯化。
  看着火盆里升腾起来的火焰把日记本一点点吞噬,这句话不知怎么,就这么永久性地刻印在了她的脑子里。
  蕴薇从没想过,这看似还要继续滑行的日子,最终却会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陡然收场。
  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,医务站外突然喧闹起来。一个通讯兵匆匆跑进礼堂,在军医耳边低语几句。
  军医的脸色变了几变,随即高声宣布:“国际调停,停战了,都停战了!”
  礼堂里一时嘈杂起来,有人欢呼,有人问这是怎么回事,更多的人面面相觑,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  蕴薇端着金属托盘的手停顿住,她在脑子里反复咀嚼着那几个陌生的词汇,还是不能完全理解,她问一旁的陈姐:“要么赢要么输,为什么会是“国际调停”?”
  陈姐停下折叠纱布的手,思索了一下,试着向她解释:“就好比,两个人打架,一开始强的那个欺负弱的,其他人都在袖手旁观,没人出手,弱的拼命反抗,强的那个本以为能速战速决,却发现自己损失惨重,眼看弱的都要赢了,这时候,那些原本围观着的人突然站出来说'不能再打了,都各退一步'。”
  蕴薇沉默了一阵,又问:“那为什么……就一定要听那些围观的人的话呢?”
  陈姐叹了口气:“因为弱。”
  陈姐没再说下去,蕴薇也没再继续追问。
  停战的消息像一剂强力镇静剂,医务站紧张的气氛瞬时松散起来,蕴薇听着几名护士围在一起商量回家后要做什么。有人说要先好好洗把澡,换身干净的衣服,有人说要倒头大睡,还有人说想吃姆妈做的梅干菜烧肉。也有人笑着问她:“小杜,你呢?回家之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?”蕴薇思考半天,最终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:“我还没想好。”
  就在这天夜里,一阵急促的引擎声突然打破平静,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,窗外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,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。
  蕴薇听见有人大喊:“轰炸!日本人偷袭了!”
  礼堂一片混乱,她本能地起身去扶身边的伤员,就在此时,房顶被炸开一个大洞,碎砖破瓦如雨般落下,一阵剧痛后,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  第12章
  停战的消息传来时是三月的一个黄昏,阿宝正靠在营帐里啃一块干馒头。
  “停战了!能回家了!”有人一边高喊着,像疯了一样抱在一起。
  有人愤怒地摔摔打打:“什么狗屁协议!去他妈的!都快打赢了让撤退!”
  多数人只是沉默,因为连日的鏖战精疲力尽,似乎已对“回家”的概念失去了理解能力。
  阿宝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逗留了一会儿,又接着啃馒头。
  沈阿弟一条胳膊前几日被炮火炸断了,听到这个消息却比任何人都更兴奋,他拖着一条残臂在军营里来回转着圈,嘴里一遍遍重复着:“赢了,我们赢了!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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